电车车门刚一打开,炙热的空气便迎面扑向站在门里的秦凌和雷梅黛丝。灼人的热浪让两人不约而同的朝身后退了一步,似乎都还没有准备好迎接这焦灼的热量。不幸的是步行街站是大多数乘客此行的目的地。秦凌觉得自己踩到了某个人的脚面,刚想回头道歉便有一股无法抵抗的力量强行把他向着车门外推出。雷梅黛丝瘦小的身躯则在人群里左推右搡,可不管她怎样的向前挣扎,她和少年之间的距离却越发遥远。她无力抵抗这缓慢但势不可挡的人潮,在警告灯的橙光闪耀,车厢里已然传出车门将要关闭的警告音时,她依旧被堵在人群的另一头。
雷梅黛丝看着最后一个乘客在车门即将关闭前钻过由两条黑色软皮组成的缝隙,她惊恐的望着玻璃外的秦凌——他仍未寻找到女孩的踪迹,四下张望着,脸上的困惑显露无疑。直到电车开动即将离开站台的那一刻,男孩才惊醒一般的回过头望着女孩远去的侧脸。
她眼睁睁的看着他渐行渐远。
他眼睁睁的望着她淡出视野。
秦凌从没告诉过女孩电车过站之后该怎么办,他急忙拿出口袋里的移动电话想借助现代科技的便利。还没等激活屏幕,他就懊恼的看着黑色屏幕中自己那愚蠢透顶的脸和双眼中透出的沮丧。
他没有雷梅黛丝的移动电话号码,就像他未曾想要了解过这个忽然出现的女孩一样。他在内心里只把她当成某种需要去避免的麻烦。
只是一天而已。
秦凌这么提醒自己。
他们只认识了一天。
男孩身上留下的伤痕也在提醒着他昨天所发生的激烈交锋。他差一点点就死在一个虚伪的意象里,这皆因她而起。
可这些都不足以使他获得充足的借口去抵抗内心升起的不安与内疚。而这些情感又使得深埋在他心中的某些回忆蠢蠢欲动。可这都已经无关紧要,等他发现自己奔跑在铁轨之上,听见身后的人群高声惊呼,他已经做出了决定。
秦凌一个翻身越过红色的隔离栏——这条钢制护栏把电车车轨与普通马路隔离开来,进入车阵之中。路上的司机纷纷按响喇叭,对这个不知死活的年轻人表示抗议和愤怒。他没有理会这些声响,他的脑海里只有一份没有结论的推测以及今天或许会过得很漫长的感慨。
女孩可能会在下一站等他,这是最好不过。
可他无法就只做出如此单纯的假设,最坏的结果是他必须一路飞奔直到电车的最后一站——天宫寺站。他一边考虑着种种可能,一边用单手撑着一辆红色跑车的前盖跃身而起,在驾驶员的惊诧中整个身体滑过引擎盖落在隔壁相对空闲的车道上。人行道的栏杆同他只剩下不到两米的距离。就在这时一辆绿色的出租车出现在这条看似空旷的车道上,司机没有见到,也不可能预料到这个处于他视觉盲区的疯狂男孩会忽然窜入他的视野。就在他们即将碰撞的那一瞬间,因惊骇扭曲了面容的司机依靠着多年的驾驶经验下意识的踩住了刹车,巨大的惯性让他整个身体向前冲去。如果没有佩戴保险带,很有可能便会一头撞晕在黑色的方向盘上。当秦凌的余光发现正向他冲来的出租车时,他灵巧的一蹬往自己的左前方闪去同出租车暂且拉开了两个身位的距离。男孩并没有验证自己的计算是否准确,他相信经过多年的训练所培养出的空间感,好像这危险的时刻不比日常的休憩。况且他料定了车阵中的车速不会很快哪怕司机刹车不及他还能有足够的空间获得缓冲。但当他看见司机一头扑向方向盘时心中还是产生了一丝歉意。
不等恼怒的司机伸出头来大喊大叫,秦凌便一步跃上了人行道的护栏。护栏是铁质的圆管,表面粗略的涂上了防锈用的油漆。这些护栏在殿海市相当常见,在任何一座城市中都是随处可见的公共设施。没有人会特别关注到这些数量繁多,随处可见的冰冷护栏,而且随着新市貌理念的盛行殿海市的很多区域都开始将它们拆除塑造出更加自由且美观的人行通道。
所以当事情刚开始发生的时候,几乎所有的人都没有对面前的奇景做出任何的反应。他们的一部分思绪仍在因循守旧的旧日常里,用一条几乎永恒的不变轨迹贯穿起过去,现在与未来。随着第一声惊呼响起,越来越多的人注意到了那个在护栏上疾步如飞的身影,一种熟悉又陌生的强烈感情在他们心中再度迸发,为这个注定会一如既往的日子画上休止符。孩子们和年轻人受到的影响远比那些大龄人更为明显。因为最初的惊呼声便源自一个七,八岁大的男孩。
秦凌没有翻下护栏混入人群,这么做只会减慢他的速度。电车每站的间隔在四到五分钟左右,从他翻出车站到目前为止已经有些时间,按照计算他不可能赶在电车之前到达下一个站台。即便在接下来的三个站口电车会以慢速前行承担起城市观光的副责——这也是殿海市旅游计划的一部分,秦凌至少也要等两站之后才能追上徐徐前行的电车。
他选择继续留在护栏上,比起在街道上拥挤的人流中左右穿行,这条根本没有人会走,也不会想去走的罅道足以让他保持最快的前进速度。
一阵惊叫声从秦凌的身后响起,他不以为然,并不知道其中蕴含的意义,有很多事情能解释孩子发出的惊叫,比如冰激凌落在了地上。男孩的注意力正集中在保持平衡上,没有过多考虑自己所听见的声响,他甚至试着加快速度。
如果他的身体允许。
秦凌的伤口与肌肉的劳损尚未完全康复,他的每一步都会使肌肉发出不满的抗议声——一股麻痹般的刺痛感,在全身上下蔓延开去。而每一次呼吸时从折断的肋骨处传来的疼痛最终使他放弃了这个念头。
随着惊呼的声音越发的频繁,越来越多目瞪口呆的路人转而吹起口哨,鼓掌,最后爆发出了山呼海啸的欢呼声。
人们纷纷对眼前的景象表示赞叹,他们举起打开了录像模式的移动电话开始录制这转瞬即逝的奇遇。没有人愿意错过这个奇异的时刻,一些男孩自然而然的跟着护栏上的身影跑了起来,几个胆子大的孩子试着爬上护栏但立刻被身旁的大人阻止,还有些人误以为这是什么电影的摄制现场激动地环顾西周,想找到跟在男孩身后的隐藏摄像机。
直到这一天晚些时候秦凌才会在师傅的平板电脑里看到众人上传的视频录像,明白自己到底引起了多大的骚动。好事者甚至还给他起了一个绰号——“栏杆男孩”。那时的他一边低着头跪坐在地上,一边听着师傅的严厉训斥。而最后一个记录着男孩身影的视频显示,他用不可思议的灵巧动作,徒手攀爬上了一幢六层高的民居顶部,在行人的惊叹中消失在碧空与屋檐的交汇处。
雷梅黛丝伫立在电车门前,默默地注视着电车车门几度打开,又几度闭合。她面无表情的站在最后一次能看得见秦凌侧颜的地方,像一座无声的蜡像。即使有好几次等待在她身后的乘客问她是否下车,她都没有发出一点声响。
她一个人被抛下了。
又被抛下了。
不管秦凌最后脸上露出的惊恐是否有着别样的意味,雷梅黛丝心里的一部分都固执的认为自己被抛弃了。被别有用心的男孩丢在了这个一边前行一边隆隆作响的铁皮巨蛇的腹腔之中,被放逐在无数说着她无法听懂的话语的异邦人之中。就算仍有一部分的理智已经猜测到了男孩惊恐的原由,可她的顽固使她无法相信这一次的意外不是蓄意的图谋。
他拒绝了她。
女孩清楚的记得在向他要求帮助之后,男孩所给予的回复。
“这没得商量。”
那话语里含着一种无法更改的决绝与无情。
一清早秦凌和她说明来意的时候,男孩的真诚打动了她,使她相信了还有另一群人可以对她有所帮助,而她要做的只是跟着男孩前往另一个陌生的地方,踏上另一段不知前路的陌生旅程。
自己为什么会相信他呢?
雷梅黛丝自我惩罚般的拷问着那些微弱的反抗声,它们正在抵抗她越发晦暗的想法所带来的负面情绪,对抗着渐渐在她心中扩散的悲伤与绝望。她低垂着头,不愿望看向自己在玻璃中面孔,她不想看到此刻脸上所显露的无助。
是因为男孩的伪装过于真实?还是说她已经预料到了这样的结果?
在同样晴朗的早晨,同样明媚的阳光之下,她是否遇见过同样的结局。当她从森林小屋的木床上醒来,打开卧室房门的刹那,多日以来的点滴不安终于串成了一条完整的线索,向她揭示着最终的答案。
雷梅黛丝站在空空如也的木屋中。木屋中央的正方形餐桌旁除了一个黑色的手提箱,以及挂在拉杆上的华丽洋装外,只有一份留给她的纸条。
从第一次和玩伴走散,流落在山林之中开始,孤独便像一道无解的诅咒一般伴随着她,引领她走过一个又一个古怪,陌生的地域。她就像一艘失去了船舵的航船在广阔的海面上漫无目的的四处游荡。曾经有人想要帮助她,曾经有人想要伤害她,但从来都没有人得逞,不论是好的还是坏的。因为在那之前,在她的意识有意无意的陷入全然无序的黑暗混沌的包裹之后,她总会或唐突或平静的出现在另一个陌生的地方。继续着她漫无止境的旅程。
她害怕睡眠,害怕休憩,甚至害怕闭上双眼,因为她不知道当自己的双眸再度注视着眼前的世界时,自己是否又去到了一个她从未可知的地方。
如今被绝望与困顿包裹的少女,已经不再期待奇迹的发生。不管那个给她手提箱,为她置办华装,点燃她心中希望的人是否会再次出现,她都觉得无关紧要了。
电车缓缓的停了下来。车门依旧在三声提示铃后准时开启,为数不多的乘客一个接一个走下电车。没有人上来,车门也没有像之前一样在一段时间后自行关闭,它们全都敞开着像失去了魔力般纹丝不动。电车外的热浪终于赢得了这一场艰难的拉锯战,等它把所有的寒气全都挤出车厢内的每一处缝隙之后,雷梅黛丝相信这条钢铁大蛇的旅程已经走到了终点,而她的旅程呢,她那没有尽头的旅程何时才会迎来终结?
这个想法比任何时候都更深深的刺痛了女孩的心。泪花在她的眼眶中翻涌。她闭上双眼在绝望与失落的煎熬之中选择了放弃,她不仅对男孩失望,还对怀抱着希望的自己感到失望。雷梅黛丝等待着意识重新浸入黑暗之中,就像之前在有意无意中之间千百次曾做过的那样。她等待着,等待着身体逐渐轻盈,等待着一股神秘的力量把她慢慢捧起,在大脑进入一阵无法避免的迷离和恍惚之后陷入无声的夤夜。
“雷梅黛丝——”
这一次自己会出现在哪里?
是某座高耸山峰的山脚,蔚蓝海岸旁的金色沙滩,枝叶茂密的雨林,还是热闹喧哗的集市。是或在滚烫粘稠的红色湖泊旁,漆黑无光的狭窄洞穴里,白雪皑皑的旷野上,又或直接出现在半空之中朝着地面直冲而下。。。。。。
“雷梅黛丝——”
轻轻吹起的风携着一个模糊的声音来到雷梅黛丝的耳边。起初她没有完全捕捉到这一断一续的喊声,它太小了稍不留神就会被忽略,当作少女内心煎熬所产生的某种幻觉。随着声音越来越近,越来越清晰,雷梅黛丝心中原本被悒郁挤到角落的理智在永夜中发出一丝微小的光。
“我知道有一个人能帮得上忙。”
她在这道缥缈的光芒里,看见了她刚来到这个世界时同那个人的相遇。
“去找他,找到他,他一定能帮上忙,我保证。”
那个人笑着,笑容里满是童稚的纯真。
在雷梅黛丝来到这个世界最初的一个月里,他的笑容打消了女孩所有的顾虑,吹散了蒙蔽在她心上的隐忧。她相信他的话,所以她也决定尝试着相信自己的理智所做出的辩解。
“雷梅黛丝——”
两个不同的声音,从回忆里,自现实中,重合到一起。
女孩伸出手抹掉眼眶里的眼泪,不让软弱显露在脸上,若无其事的朝着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
男孩气喘吁吁的穿过空旷的车厢,来到她身旁停下,汗水不断顺着他的脸颊滴落到地上,湿透了的白色条纹衬衫紧紧贴在胸口,他活像是从一场悲惨的海难中逃生的幸存者。
“你拒绝了!”
他究竟跑了多久?又跑了多远?
雷梅黛丝脑海中升起的疑问,心中获得的些许宽慰,她脱口而出的愤怒,与对自己胡乱迁怒的内疚,这几者几乎出现在同一时刻,却都是她最真实想法。
她愤恨的对喘着粗气的男孩大声叫喊,又像是对自己说。
“你明明拒绝了!你为什么还要回来!”
雷梅黛丝情绪激动,语速快的让秦凌不明白她究竟在说些什么,可他知道女孩的愤怒情有可原,他必须做出解释,用最简单的,最方便理解的字句。
“为了找你。”
男孩的话语里满是真诚,一如他的行为。
雷梅黛丝似乎还有疑虑,可她能确定的是站在面前的男孩没有欺骗她,而且努力去弥补了并非应该一人承担的错误。她让自己的情绪镇静下来,心怀愧疚的对男孩僵硬地点了点头,示意接受他的解释,接着快步走出车门。
“谢谢。”
她背对着男孩用只有自己才能听见的声音向他道谢。
“他一定能帮得上忙。”
而那个人的话又再度浮现在她耳边。
或许。
女孩的心里那个被否认过无数次的想法,重新展现在脑海之中。
她并没有被抛弃。
或许。
等一切尘埃落定,她还能再见到那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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